[掠影] 舞台劇劇本《口紅之紅》

寫於2010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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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物（依出場順序）

少  女：約高中的年紀。

（成年）何念台：大學剛畢業，林易豪的英文家教，同一景省略前面的括號。

婦  人：林易豪的母親。

林易豪：高二生。

（少女）何念台：約高中的年紀。

舞台

樓下是客廳，布置典雅，有沙發、桌子，櫃子擺放著盤子的收藏品，牆上掛著畫，可以看出這裡的生活品味，左舞台有階梯通往有欄杆的二樓。

序場

一名少女坐在二樓，抓著的欄杆，spotlight打在她身上，面對觀眾。

少  女：我討厭口紅。我討厭口紅。我討厭口紅。（停頓）太紅了。

燈漸暗。

第一場

客廳燈亮。

婦  人：我真的太訝異了，妳怎麼會做出這種事？我一直都很信任妳……。

（成年）何念台：阿姨，不是我做出「這種」事，是妳兒子和我做出「這種」事，
而且其實也根本還不算有做出什麼啊！妳何必大驚小怪？

婦  人：我兒子小易他才高二耶，我請妳來是教他英文，可是沒有叫妳教他其他
        風花雪月的事！

何念台：阿姨，我再跟妳說一遍，我沒有教妳兒子除了英文以外的事，整件事情
        就是妳兒子和我「一起」做出「這種」事。

婦  人：為什麼妳在面對這樣的事件後，是這樣的態度，為什麼？妳幾乎是我從
        小看到大的，在我的印象中，何念台明明不是這樣的孩子啊！

何念台：阿姨，妳知道我連妳的全名都不知道嗎？我們並沒有像妳想像中那樣熟
        悉。妳怎麼可能知道，（停頓）我到底是怎麼樣的孩子。

婦  人：（欲言又止）好，就算是阿姨不了解妳好了，那我問妳，妳會這樣對待
        其他家教的學生嗎？

何念台：唉！不是我想要不禮貌，可是阿姨妳真的抓不到我說話的重點耶，沒關
        係，我再講一次喔！我講白一點好了，這不只是我個人的問題，和妳兒
        子──小易，大有關係。雖然我覺得還不至於到這種程度啦！但是就是
        比較類似你情我願的關係吧！這樣妳有比較清楚嗎？阿姨。

婦  人：怎、怎麼可能，我了解我兒子，小易跟書妤感情一直都很好──

何念台：那是妳一直一廂情願的想法，小易可不覺得跟青梅竹馬的感情是那種感
        情。那樣子，妳不只自以為了解我，也自以為了解妳兒子喔！可是，妳
        真的不了解。

        （頓。）

婦  人：就算小易是談戀愛好了，他為什麼不能找一個年齡相仿的女孩子呢？妳
        身為家教老師，於情於理也應該避開這樣的情況吧！

何念台：原來我在阿姨心中和小易是不同輩喔？其實我們也才差一、二、三、四、
        五、六，六歲啊！會很多嗎？比跟楊過和小龍女多一點而已吧！我沒有
        這麼不要臉說我是小龍女啦，不過這麼說來還有點像……。在現代這麼
        開放的社會，阿姨妳不能接受姊弟戀？還是妳比較在乎的是師生戀？
        嗯，所謂的倫理問題？我一直以為阿姨是開放的新女性耶，原來我也不
        了解妳。不過我覺得我和易豪不是在談戀愛喔！

婦  人：我說一──

何念台：一句妳回我十句。跟我媽說的話一模一樣，妳們果然是好朋友。

婦  人：我真的不知道要怎麼說妳，我今天才算看到妳不為人知的另一面，以前妳媽跟我抱怨，我還覺得怎麼可能。妳今天的表現讓我想到一個詞，rooted什麼habit的──

何念台：deep-rooted bad habits，劣根性？

婦  人：對對對！

何念台：誰沒有。

        （沉默。）

        （何念台拿起包包，準備離開。）

婦  人：我跟妳媽是很多年的好朋友，妳知道妳現在這樣做，是在摧毀我和妳的
        關係，也是在摧毀我和妳媽的關係嗎？

        （沉默。）

何念台：這一點妳可以放心，阿姨。（停頓）我老媽我和老早就沒關係了。

        （何念台離開。）

燈漸暗。

第二場

同第一場的客廳，沙發上蓋了帆布，桌子蓋了報紙，地面凌亂，散佈著幾個大大小小有裝東西的紙箱。燈漸亮，光線昏暗，林易豪打開大門，左顧右盼，走進屋內開燈。

林易豪：爸、媽，你們在家嗎？（四處走動。）哈囉？不在對不對？

何念台：（從門外走進來。）對啦對啊，你好蠢。

林易豪：我是在以防萬一好不好，這位大姊。

何念台：不是有人在電話裡一直保證他們不在嗎？

林易豪：他們來回的時間至少要五個小時，不在的機率百分之八、九十。

何念台：是這樣算的嗎？

林易豪：我不知道，家教又不是我。

何念台：我是教英文的，you idiot。

林易豪：（停頓）聽說那邊風景很漂亮，我猜應該望眼放去都是稻田吧！沒高樓
、沒捷運我是還可以想像啦，反正妳以前住的地方好像也蠻落後的，可是沒電腦沒電視，現在真的還有這種地方嗎？

何念台：你要搬家跟我的家鄉有什麼關係，你跟你媽一樣講話愛牽拖，而且你
忘了嗎？說起來，我最早以前住的地方，我出生的地方，全台灣哪裡比得上？全部一樣落後，不要自以為是先進的都市人喔！

林易豪：好好好，對不起。我忘記英文是妳的母語，美國人。

何念台：我不是美國人，可是我也不覺得我是台灣人，（停頓）I’m no body.

        （沉默。）

林易豪：妳……妳剛剛說的「愛牽拖」是什麼意思？

何念台：（先愣住後笑出來）就是喜歡東扯西扯的意思啦！

林易豪：是喔，沒想到我和我媽也有一樣的地方──

何念台：你老媽和你不一樣。

林易豪：謝謝，我就是喜歡妳這一點。（抱住何念台）

何念台：（撥開他）可是我不喜歡。你老爸老媽也還真絕，竟然來釜底抽薪這招，等於是把你的根整個拔得一乾二淨，我不得不說，這是明確的選擇。

林易豪：一定是我媽的主意，擅作主張一向是她的專長，我爸也只會對他言聽計
        從而已，我真的認為她才是我們家的一家之主。我是講認真的，我吃的
        東西、喝的東西、穿的東西、學的才藝、讀的學校，甚至是交的朋友，
        幾乎都是她幫我決定的，房子、車子還有我爸的公司也都在她的掌控底
        下。

何念台：別忘了我也是你老媽找來的，不過對她而言，情況似乎有點out of control。

林易豪：妳來我超開心的，我第一次知道我媽原來也會幫我找有用的好東西！
不過現在她又想拿回主導權……。

何念台：我才不是東西。廚房不是啊，不是都是你爸在煮菜。

林易豪：謝謝，蠻好的安慰。如果你來當我家媳婦的話，就可以每天吃到我爸的
        高級料理喔！

何念台：I refuse.還有你老媽在好嗎？我才不會為了食物把自己賣了，而且我跟你說過我們不是那種關係，你不要再妄想了。

林易豪：一點點可能也沒有？

何念台：沒有。

林易豪：我的未來一片黑暗，被流放到邊疆，還被心愛的人拒絕。

何念台：你少無聊了，其實搬去鄉下也不錯啦，你可以換個環境換著心情嘛！體
        驗一下鄉村風光，不用再被恐怖的升學主義壓得死死的。我相信你一定
        可以在那裡找到另一片天空，你看看你的名字「零亦好」，歸零也是不
        錯的選擇啊，表示可以重新開始。怎麼樣？我不只是英文好而已吧？

林易豪：對對對，妳應該知道我從小就沒有做反駁的訓練，隨便妳講，「何必想
        念台灣」。

何念台：（停頓）我爸媽忘了他們姓何。雖然，在我身上似乎適用。

       （沉默。）

林易豪：對不起……。（停頓）我是不是很白目？

何念台：一直都是。算了啦，家家有本難念經，這也是為什麼我們可以聊這麼多
        的原因吧！其實遇到你也算是我的幸運，不知道為什麼我可以毫無顧忌
        地跟你這個小朋友講這麼多，也許，是我們都覺得家庭對我們是一種綑
        綁，也許，是我們都認為家庭對我們帶來傷害，所以多多少少可以互相
        療傷，而且你和我的生活環境差太遠，我們之間也沒有什麼利害關係，
        所以──咦？不對，我領你老爸老媽的薪水，所以你學業成績如果爛掉
        了對我會造成困擾，我們有利害關係。

林易豪：拜託，前面講得那麼感人，我都以為妳被我媽搞瘋了才會突然講這種很
        不像妳的style的話，後面又變回來──都破壞氣氛了啦！

何念台：你跟我從來都沒有什麼氣氛可言好嗎？

林易豪：妳是害羞吧！原來我是妳的幸運。（停頓）好啦，只是難得看妳這樣，
        不鬧妳。

何念台：要不要我教你尊師重道。（停頓）可能是最後一次了。你想跟我見面其
        實可以去別的地方，為什麼要冒著被你爸媽抓的危險約在你家。

林易豪：尤其是客廳，因為這是我們共同的地方。

何念台：這裡是你家，跟我有什麼──

林易豪：我們相處的時間不是都在這裡嗎？因為你說書房給人壓力很大，所以我
        們都在客廳，對我來講，這裡就是有妳的全部回憶，不管是真的在上課
        也好，瞞著我媽偷吃東西也好，還是聊一些亂七八糟的事，或是比較有
        深度的話題，甚至是──妳能再做一次嗎？讓我當作紀念，在我真的離
        開前。

        （沉默。）

何念台：好。

        （何念台走向林易豪，拉著他的手，先是額頭抵著額頭，然後抬頭看著
        他，最後捧住他的臉，吻下去。）

以下為回憶的空間，燈變色以區分。

婦人從門外走進來，看見兩人緊緊地擁抱，兩人聽到聲音，發現婦人後迅速分開。

婦  人：你們……，在做什麼？

林易豪：呃，英文教學啊……，就是擁抱可以稱作embrace、hug、cuddle、hold
in one's arms，每一種稱呼的抱法都不太一樣……。

婦  人：（望向何念台）念台，妳可以跟我解釋嗎？這倒底是怎麼一回事？

林易豪：就是配合動作的記憶方式嘛！可以更有印象啊！

婦  人：你閉嘴！（走近林易豪）你看看這什麼？你知道你臉上都是口紅的痕跡嗎？

何念台：（拿起包包）我先走了。

婦  人：等一下，你們這樣多久了？如果我今天沒有提早回來，是不是就會一直被瞞……，天啊，念台妳──

何念台：沒有很久，阿姨，也不是像妳想像的那樣，妳可以問妳兒子到底真正的情況是什麼。（停頓）如果他願意告訴你真正的情況。

        （婦人說不出話，往房間移動下場。）

林易豪和何念台對看，燈回到原本樣子。

        （沉默。）

林易豪：其實我不知道什麼才是真正的情況。妳跟我從小到大接觸的人很不一樣，妳不理會別人得講法，在許多事上，永遠有一套自己的獨到眼光，連教英文的方法也是。我怕我這樣講會冒犯妳，可是我不得不說，妳對我很新奇，妳讓我發現過去的生活經驗都像是謊言，我媽編織的無聊童話。我跟書妤從小就很好，基本上我是喜歡她，但是對妳不一樣，妳給我一種隕石墜落的感覺，我預測到自己會毀滅，卻無法抗拒強大的引力向妳飛去……。（停頓）雖然我發現在妳心中，我其實不過是短暫劃過天際的流星罷了。那天下課後，我看著妳，突然覺得妳的口紅顏色很美，我在想，怎麼有人可以把那麼紅的口紅擦得那麼好看，所以我告訴妳，然後妳說妳要告訴我一個故事，接著，當下一秒意識過來時，我已經墜落了。

        （沉默。）

何念台：真正的情況，就是我要告訴你的那個故事。我也曾經有你說的墜落的
感覺，大概跟你差不多大的時候吧！我遇到那新奇的事物，我墜落，然後深感撞擊的強烈與痛苦，可是卻又有重生──應該說，生命真實的存在感。

燈漸弱。

第二場

二樓燈亮，少女時期的何念台趴在序幕出場的少女腿上，少女撫摸著何念台的頭髮。

（少女）何念台：（爬起來親少女一下）妳幾點要回家？

少  女：嗯……，不知道耶，妳覺得我哪時候回家好？

何念台：不要回家最好。

        （沉默。）

少  女：妳爸爸媽媽最近好嗎？

何念台：（停頓）我可能要多一個弟弟或妹妹了。

少  女：什麼？哇，年紀差很多的姊弟或姊妹還蠻──酷的。

何念台：我覺得我沒辦法愛他，如果他真的生出來，我一定更想逃離家裡。

少  女：我還以為妳爸爸媽媽感情不好呢！妳不希望家裡為了即將要來的新成
員一起營造氣氛、一起期待的感覺嗎？

何念台：不管這個東西是小弟還是小妹，他的生長背景跟我差異這麼大，我怎麼跟他相處？如果他得到的是父母沒有缺席的愛，妳要我怎麼去看他，我絕對沒辦面對他。

少  女：也就是忌妒？

何念台：對！（停頓）我老媽最近常去醫院，她這個年紀還要生孩子其實蠻困難的，但是她和我老爸似乎想用近一切的辦法把這個東西留住，為什麼？在他們在留學期間出生的我是他們的意外，是累贅，他們根本沒想到我會出現。我出生後，也不是他們在照顧，我猜我小時候一定以為露娜的媽媽才是我的媽媽。

少  女：這是妳猜的，而且他們在面對生活費都有困難的時候，還是選擇生下妳啊！

何念台：生下來就應該負責任。（停頓）總之，當初這麼不想要我來，現在巴不得那個東西快來，我啊，巴不得那個東西快走！

少  女：不要有這麼可怕的想法嘛！說不定真的有弟弟妹妹後，妳的感受就不
一樣了啊！像我們家這麼多兄弟姊妹，很歡樂耶！我們小時候被爸爸打的時候，都是一起互相安慰，互相取暖的，妳為什麼不換個角度去看待這件事情？這個世界像萬花筒，雖然裡面的東西始終一樣，可是只要稍微搖晃一下，看到的就是不一樣的東西了，很多事情都是這樣啊！絕對沒有單一的面向。

何念台：是啦！不要跟我說教。（停頓）講這麼多，妳肚子餓不餓？我上次跟妳說過，我要給妳吃吃看我去加拿大買的巧克力。

少  女：我不餓，但是我想要吃妳幫我買的巧克力。

何念台：（邊下樓梯邊說話）妳真的超喜歡巧克力，不過那真的很好吃。

       （少女何念台走到樓下，穿過成年何念台和林易豪，拿放在某處的兩包巧克力，走回樓上前，和成年何念台對望了一眼，少女何念台拿了其中一包給成年何念台。）

        怎麼有人這麼喜歡吃甜的。

少  女：我喜歡吃甜的跟喜歡妳一樣。

        （何念台愣了一下，抱住少女。）

樓上燈漸暗，樓下燈亮，林易豪和成年何念台在吃巧克力。

林易豪：（咀嚼中）驚世駭俗不是一天兩天造成的。

（成年）何念台：對當時的我來講，她才驚世駭俗。

林易豪：難怪妳都不理我，原來妳喜歡的是女生。

何念台：我不理你跟我的性向無關，我也不覺得我是同性戀好嗎？我和她，沒有性向的因素，老實講，她應該也不是同性戀。我不是因為她是女的財喜歡她，是因為她是她才喜歡的。

林易豪：怎麼說？

何念台：她是第一個願意認真聽我的家庭問題的人──

林易豪：我也很認真聽──

何念台：不要打岔，你到底想不想聽？（停頓）我不是沒跟其他人說過，但是每次講的時候，我都會以一種無所謂的心態來包裝這樣的脆弱，只有她發現那些隱藏在後的傷心與痛苦，當時的我覺得，長這麼大第一次遇到這麼特別的人，真的很amazing。她總是主動的來關心我，會很認真的聽我說話，然後在電話的另一頭為我流淚，她讓我感到被愛的價值。跟她在一起的那段時光，真的很快樂，這是我第一次打從心裡這麼覺得。雖然現在想想，她小小隻的身影，還有說話時候的娃娃音，也不過就像幻影……。

樓下燈漸暗，樓上燈亮。少女何念台和少女在玩化妝品，少女幫何念台畫上口紅。

少  女：還蠻好看的耶，原來妳適合大紅色。

（少女）何念台：（照鏡子）我以為妳對化妝品沒興趣。

少  女：原本是沒興趣啊，可是為了妳我只好打扮一下囉！

何念台：（抱住少女）好可愛。

少  女：（拿著口紅）口紅的英文怎麼唸？lips──

何念台：lipstick.這個很簡單吧！妳怎麼不會？就是嘴唇lip加條狀stick的合體，這個應該小學生都知道吧！如果妳問我化妝品cosmetics我還比較能理解。而且妳lip的發音好像也怪怪的。

少  女：（停頓）我全部的科目就英文最不好啊，不然妳跟我比數學看誰比較厲害！

何念台：好啦，對不起。（親少女）原諒我嘛！

少  女：（回親）下不為例。（停頓，拿鏡子）天啊，我的嘴唇沾到妳的口紅了啦，等一下被妳媽發現！

何念台：我老媽又不在家，才不會發現，而且她超喜歡妳的，就算她看到也頂多以為我們擦一樣的口紅而已。

少  女：最好是。（停頓）其實我很討厭這個顏色，太紅了。

何念台：不喜歡還給我擦。

少  女：可是妳很適合啊，我媽媽就一點都不適合。

何念台：妳不是說妳老媽不化妝的。

少  女：是啊！可是她最近開始化妝了，我真的很討厭她的口紅。

何念台：是喔……。

少  女：我姊也不喜歡。

        （沉默。）

何念台：怎麼了？

少  女：我爸爸和我媽媽合房了。

何念台：這樣不是很好嗎？跟我老媽懷孕一樣啊！喜事。

少  女：我媽媽主動搬到我爸爸的房間的，可是我很不習慣。

何念台：我一開始不是也不習慣我家要多個小東西嗎？妳還拼命的說服我接受
他耶！最近我老媽老是躺在床上，她竟然會不想工作，我老爸也是喔！他自己一個人去逛嬰兒用品店，還常常傻笑，我超不習慣的。他們今天又去醫院了。

少  女：（停頓）可是妳看起來還蠻開心的啊！

何念台：我才沒有，我只是漸漸開始適應罷了，放心啦！不要皺眉頭，日子久
了妳一定也可以接受妳老爸老媽的改變。

少  女：我一開始也這樣想，只是……，妳還記不記得我說過，有一次我在我
爸爸的車上聽到有女人打電話給他──

何念台：記得。妳老爸用台語回那女人：我載小孩去補習啦！可是那女人明明
就講國語，反正妳老爸裝得像是在跟講台語的朋友聊天一樣。

少  女：但是我知道他不是，當時我就知道一定有鬼。後來，有一天我睡午覺醒來，經過我爸爸的房間，聽到他在講電話，講話的語氣很奇怪，所以我趴在房門外偷聽，結果──

何念台：那妳老媽知道這件事嗎？

少  女：我一開始以為只有我知道，但是後來我發現原來我姊姊曉得，難怪她前一陣子講的話都有弦外之音，後來我發現我弟弟也曉得，而且他說那女人第一次打來的時候，他就聽到她跟我爸爸的對話了，什麼「妳是誰？喔！原來是誰誰誰，妳怎麼會打來？」這樣的對話。至於我媽媽嘛，其實當我趴在房門外的時候，她就在院子，房間的窗戶外面。

         （沉默。）

        她還去查爸爸的手機帳單。（停頓）她擦口紅的動機，讓我不舒服。

         （何念台抱住少女。）

        妳聽過「口紅指數」嗎？（何念台搖頭）那是「另類景氣判斷指標」的一種。口紅的需求量會隨著GDP下降而增加，這是很弔詭的情況，景氣越差，口紅賣得越好、女生裙子穿得越長，穿紅內衣的比例也比較高。「口紅指數」理論是美國化妝品集團雅詩蘭黛創辦人之子──，嗯，叫什麼來著，喔，雷奧納多蘭黛，是他自創的，從雅詩蘭黛的實際營收證實，1990年代美國經濟衰退，以及2001年911恐怖攻擊期間，口紅都逆勢熱銷。

何念台：為什麼？

少  女：因為景氣越不好，女人越沒自信與安全感吧！

何念台：是公民課教嗎？（少女點頭）資優生。（停頓）我有跟妳說過吧！我老爸的薪水都不交給我老媽，所有的房貸、水電費還有我的學費都是我老媽在付的，之前我阿姨也懷疑，我老爸是不是有外遇，為什麼當人老爸的都少不了這招呢？

         （樓下電話鈴聲響，少女何念台衝到樓下接電話。一會後，少女何念台看看成年何念台，又抬頭向上看少女，少女疑惑的回看。）

少  女：怎麼了嗎？妳的臉色很奇怪耶。

何念台：我老媽她……，我老媽她流產了。

第三場

樓上燈漸暗，樓下燈漸亮，林易豪沒有動。

（成年）何念台：當時我以為我們會一直就這樣互相安慰，互相取暖，我甚至天真的規劃，等到我們上大學，考上外縣市的學校，我們可以一起在外面租房子，一起生活。我們可以布置我們的家，買很多可愛新奇的小玩意，組一個溫暖的家。

燈漸暗，spotlight打在樓上的少女何念台和樓下的少女，他們拿著手機講電話。

少  女：……所以我這個星期天不會去喔！

（少女）何念台：喔！（停頓）就這樣嗎？

少  女：就這樣，掰掰！

        （過了一陣子後，少女的手機傳來簡訊的鈴聲，她看簡訊，樓上的少女何念台唸出簡訊的內容。）

何念台：口口聲聲說關心我，希望我過得更好，叫我追求快樂的生活，表面上
說的這麼好聽，卻用這種方是傷害我，其實妳根本就不在乎我，妳在乎的是別人，那些人有什麼了不起，他們又不知道妳從小被妳老爸打，也不知道妳老爸外遇，所以妳媽變得怪裡怪氣，沒辦法安慰妳，什麼都不知道，他們有什麼了不起？妳竟然為了他們不理我，妳根本從頭到尾都在騙我，虛偽的女人！妳到底想要得到什麼？妳接近我的目的是什麼？真是個可怕的人，總是裝可憐裝無辜。反正妳以後一定會拋棄我，一定會找人嫁掉，因為妳本來就是這樣的人！是我太笨，才會相信妳，妳這個騙子！Damn it!

        （少女回傳簡訊，少女何念台的手機傳來簡訊鈴聲，她看簡訊，少女念出簡訊內容。）

少  女：Damn you!

Spotlight暗，樓下燈亮。

林易豪：原來妳以前其實很少女。

（成年）何念台：還很情緒化，還有厭食症，現在看來，以前的我真的很白痴。

林易豪：至少現在很酷啊！

何念台：謝謝。

林易豪：哇！終於換妳跟我說謝謝！稀奇耶！

何念台：（打林易豪的頭）喂！你以為你在跟誰講話？

樓下燈漸暗，spotlight打在樓上的少女和樓下的少女何念台，他們拿著電話。

少  女：小清說妳段考完的下午哭了，她還跑來問我，我們到底怎麼了？妳現在在哭嗎？

（少女）何念台：我到底做錯了什麼？妳告訴我，我可以改啊！

少  女：妳可不可以不要在哭了，這樣我壓力好大。妳沒有做錯什麼，因為我
們根本一開是就錯了，妳也不用改──

何念台：我是不是講了一句很像soap opera的台詞……？

少  女：不好笑。

        （沉默。）

        妳知道嗎？妳總是喜歡在簡訊裡跟我吵架，我覺得明明沒有什麼大不了的事也要被妳的大作文章，妳用的詞彙都讓我覺得心裡很受傷，這種相處模式很累，妳讓我感到很疲憊。

何念台：對不起──

少  女：妳不用跟我說對不起，要說對不起的人是我。對不起，我想我們沒辦
法繼續下去，我是真的覺得我們可以彼此分享，彼此取暖，可是我只能用朋友的愛來愛妳，這和妳期望的感情不一樣。我錯把同情當作愛情，可是妳需要的不是同情，而是實質可以為妳生活帶來改變的力量，所以為自己而活好嗎？不要再把我當作妳生活的重心了，我沒這麼偉大，也擔當不起。（停頓）我原本只是想幫妳分擔，但是我似乎用錯方法了，也錯把妳當作我痛苦的逃避場所，然後我才發現，其實根本無路可逃，唯一的選擇只有面對。關於這點，我很抱歉，我覺得我好像在無意中利用了妳。然而，請妳相信，我跟妳相處的任何時刻，所講的任何話，都是發自內心的，我從來沒有用虛假對待過妳，更不想傷害妳。

何念台：（停頓）我們可以當朋友，很好的朋友。

少  女：（搖搖頭，但是電話另一端的何念台看不到）我之前帶去妳家玩的口紅還在妳那裡吧！送妳好嗎？我希望妳畫出的是自信的顏色，為自己畫的紅，因為，這樣才有價值。（掛斷電話，蹲在角落。）

        （何念台發現電話掛斷後，迅速衝下樓，左顧右盼，似乎找不到少女。）

何念台：走了？

Spotlight也打在成年何念台身上，走向少女何念台。

（成年）何念台：然後她就離開了。（抱住難過的少女何念台）她老爸老媽最後離婚，扶養權都在母方這邊，而她老媽選擇離開，我根本沒發現她家面臨這樣的轉變，我關注的焦點，只在我身上。我並沒有如她期待的和家人修復好關係，反而越來越糟，她的離開對我打擊太大，我第一年大學甚至沒考好，重考的那年我們母女的關係惡化到極點，說來奇怪，這個家其實一直都是我老媽在付出，可是我卻覺得我老爸和我還比較能溝通，老媽根本聽不懂我在講什麼。上大學後，我終於成功的逃離家中，也很少回去，打電話回家通常也只打給老爸，因為我實在不想跟老媽說話，即使我是真的能感受到老媽的關心。（停頓）發現她不見，完全消失在我生活中的時候，我曾經感到很憤怒，我把她送我卡片、禮物──這些通常是親手做的，全部丟了，因為我無法接受這樣的結束。

        （沉默。）

        說起來，其實我已經記不起她的名字，也記不起她的長相，說不定是因為我從沒認真的記她的名字，都隨便幫她取綽號，也從沒好好的看她的臉，我只看我自己，只是她的身影、她的聲音，我依然有印象，淡淡的彷彿雲霧繚繞在我身邊。也許她真的是雲霧吧！我呢，從來沒有看清她。我記得最深的，是她離別前的最後一句話：「我希望妳畫出的是自信的顏色，為自己畫的紅，因為，這樣才有價值。」只有口紅，她討厭的口紅，我還留著，總是那麼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