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漣漪] Janos Pilinszky《偽經》

偽經　◎Janos Pilinszky


I.
到時候所有的一切將會被遺棄

天堂的沉默將會被割分
且永遠地割離
末日之龜裂的田野，
再割離
養狗場之沉默。
空中有逃逸的鳥群。
且我們將會望見上昇的太陽
啞然如瘋癲的眼瞳
但鎮靜如一頭凝視的野獸。

謫居中我徹夜失眠
因為那夜
我無法入睡我輾轉
如千夜之樹
且在深夜時我發聲如樹：
你知道那些歲月的流逝
那些在壓裂的田野上的歲月嗎？
你瞭解到那瞬間之
皺痕嗎？你領悟到
我操勞如繭的雙手嗎？你知道
孤兒的名字嗎？你知道
什麼樣的痛楚，用破裂的蹄，用蹼狀的足
在那掀不起的黑暗上踩踏嗎？
黑夜、寒冷、地獄。你知道
這罪犯的頭歪扭著嗎？
你知道凝塊的峰坡，深淵之
折磨嗎？

太陽昇起了。在忿怒的天空紅外線裡
樹枝就黯黯失色了。

於是我出走了。面向著毀滅
一個人走著，啞然無語。
他一無所有。他只有自己的影子。
和手杖。以及他的囚服。


II.
我就是這樣子學走路！為這些遲來且痛苦的腳步。

黃昏降臨，且夜，在上，
也將僵硬成泥狀。在下，我，闔著眼皮，
卻沒停止看護這行列
這些患熱病的灌木欉，和它們的嫩椏。
樂園曾經在這兒。
半睡裡，痛楚又復萌：
聽巨樹輾轉。

家－－我終究是想回到家－－
抵達就像他在聖經裡抵達。
我可佈的影子落在院子裡。
壓抑的沉默，家中年老的雙親。
而他們已經來了，他們在召喚我，
我可憐爹娘，也已落下了淚，
並抱著我，蹣蹣跚跚－－
這古老的倫常開了門再次收容我。
我倚身靠向多風的星子。

我多麼盼望能為此事同你說一次話
我深深愛念著的人啊。一年又一年
我卻從未倦於一遍又一遍地訴說
小孩在籬柵的縫間啜泣些什麼，
為了這幾乎奄息的希望
我回來，等你。
你的近臨在我喉中震顫。
我遂激動如頭野獸。

我不說你的話，
人類的語言。有些鳥兒還活著
它們飛逃但現已心碎
在天空下，在熾熱的天空下。
幾根孤零的柱子插在火紅的田野上，
不動地焚燒的格籠。

我不瞭解人類的語言，
也不講你的話。我的聲音比這世界更無家可歸！
我已無話可說。
　　　　　　　這可怕的重擔
從空中倒塌而下－－
一具塔身裂出聲響。

你杳無蹤跡。這世界是多麼地空虛。
僅一把院子椅和摺椅在外頭。
我喧嘩的影子在尖石堆間。
我已累了。我從人世間鋌了出來。


III.
上帝看見我站在陽光裡。
他看見我的影子在石堆上在籬柵上。
他看見我的影子站立著
在真空裡沒有一絲氣息。

此時我已像一塊石頭；
一道死縫，一面千渠圖，
一掌石礫
此時都是人類的臉譜。

並不是淚水。臉上的皺紋
細細滴流，空溝細細流下。


　　　　《東歐當代詩選》